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十二章 景深

關燈
梢梢風聲越樹而去,窗前那一叢斑駁的湘竹愈發襯出雨水洗過的蒼翠來。

花別枝托腮看攤在手邊的信箋,眉頭皺的緊。

她離山多日,青鳥殷勤探看,浣花箋裏卻只拆出一行行清雋的行書。縱使顧詡白的信裏羅列了要習的字要讀的書,她多少還是希望從字縫裏瞧出有關花離愁的片語只言。

來往反覆,一絲也無。

稀落幾行,她看的眼有些花。

門無聲推開,隨門打開的弧度就折進沁涼的薄光。

她擡頭,棉桑今日穿了件月白的衣衫,隱隱有光。

“可要去書房?”棉桑問。

“不想去。”她趴在桌子上,臉悶悶的埋進衣袖裏。

“棉桑,我覺得,若他不在乎,我縱然使了萬千伎倆,他也無動於衷的。”

“他在乎。”棉桑翹起唇角,“不過五日,他定會來接你。”

她露出兩只剔透眼仁,半晌嘆足氣,“我也知道他會來,可卻不是為我。”

棉桑笑語,“明日便是我娘的生辰,等你見過了,若是等不及,我親送你回去。”

她聞言驟然歡喜握住他的手臂,“當真?”

“當真。”他點頭。

想到不日就可回素雲山,她按捺不住翹起的唇角,但也知道若回去顧詡白定會考她功課,她不好叫他失望,便拖著棉桑去書房。

去書房的路經由岳長風的房間,棉桑由她拉著衣袖,她來府的這些日子,倒成了習慣。他本想提醒她大可不必,不曾遇見她的那些年他一個人跌撞摸索,府裏一切早熟悉透徹。

話到嘴邊卻只化成淡淡苦笑,他不忍推拒牽扯在衣袖上的那不輕不重的力道。

他忽覺得,一個人總歸太寂寞。

但逢夜幕,他又自責,為著這一刻的軟弱愧然許久。

花別枝心情大好拉著棉桑走,忽然呀的一聲頓住腳步。

格格嬌笑從岳長風的房裏透出來,她無意瞥過敞著的窗,就見岳長風游移在女子嫩藕似的頸項上的唇。

她臉一燙,本想垂下眸子離開,卻不妨岳長風一剎那的叱喝。

“誰!”

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,這一忖度,岳長風疾步如風擋在身前。

手指將棉桑的衣袖絞了又絞,她方又想起,岳長風他是看不見的。

如此一來便有了底氣,她不去看棉桑神色,極為坦蕩地道,“小王爺,好巧。”

岳長風唇瓣胭紅,她想起方才之事,慌不疊的移開眼。

“我從不知,你還有偷窺的嗜好。”岳長風冷笑道。

她決定裝傻,道,“小王爺若做光明正大的事,便不會這般的小肚雞腸。”

棉桑暗叫一聲不好。

“男女快意事,須避得人。我自在我房裏,又哪擾到你。”岳長風話鋒一轉,“還是說,我大哥與你做這等快意事,不避人的麽。”

“長風,放肆!”棉桑沈聲呵斥,不動聲色將她微顫的手指攏進掌心。

岳長風玩世不恭的冷笑一聲。

花別枝渾身抖得厲害,羞惱不已。岳長風看不到,必然不會知道有人在看,他如此問,想來他是故意做這些讓她看的。若說是他找自己的麻煩,她又覺得不盡然。

棉桑用力握著她的手,她察覺出他強自忍耐的怒意。她不懂棉桑為何如此縱容岳長風,亦不懂岳長風暗自對兄長的那抹猜不透的恨意。

若要回擊岳長風,足足的惡言惡語待她挑,但她還是不忍心,只吞咽下滿心的委屈不甘。

“小王爺,你是想要我生氣,但我今日,偏偏歡喜的很。”她看到岳長風臉上稍縱即逝的失望,她反握住棉桑冰涼的手,徑自往書房走。

棉桑面色寡淡,卻是溫然對她道,“別枝,你先去書房,我有些事。”

花別枝心領神會,想到岳長風大抵會遭斥責,多少舒了口氣。

眼見她身影消失在那處花影裏,棉桑冷然喚了聲,“柳城。”

岳長風紋絲不動。

柳城仍是一身鴉翅的黑,他不卑不亢垂首站著。

“屋裏的人——”棉桑有些倦意,與岳長風擦肩站定,微微側臉道,“——殺了。”

岳長風彎了唇角,“大哥果真在意她,我都有些動心呢。”

“長風,你若真動了她,你會後悔。”

“大哥,我唯一後悔的,是當初不該比你先哭出來。”

棉桑離開的步子一頓,覆又朝書房走去。

花別枝雖在岳長風面前雲淡風輕毫不在意,但此時捏著筆桿子,卻良久落不下一字。

方才種種勾扯出那夜光景,她恍惚覺得頸上滾燙柔軟的觸感,臉頰燙的厲害。又憶起花離愁房裏與人纏綿低語,那夜他探向自己臉頰時落空的手。

快意事,原本不相幹的人,也做得。

如神祗立在水中的棉桑如趕不走的舊夢,覆又浮在眼前。

筆尖磕在紙上,旋即洇染開一團漆黑的墨痕。她良久回神,慌慌張張將摞著的幾張紙揉作一團。

“別枝,我府裏的紙,是要收錢的。”棉桑大抵是訓人訓的痛快,衣袍蹭過折曲的雲母屏風。

她見了他,愈發慌張,哆嗦著手腕寫不下去,猛地站起身來,椅子叫她撞得東倒西歪。

棉桑緊抿了唇,道,“你別慌,我不收你錢就是。”

她不敢去看棉桑,強自掐了自己一把,在書架前裝模作樣,道,“我今日倒是想看書了,唔,看書看書。”

棉桑聽她在房中輾轉往覆的腳步聲,終是忍不住道,“別枝,你過來。”

她心下一凜,眼睛盯著書看的認真,“容我看完這一回。”

眼前籠了雲影似的暗,手中的書叫他抽走。

她驚得後退幾步,後背便抵在嶙峋的書架上。

他靠近幾分,發絲幾縷拂在她的頸上,有些涼,有些癢。

她幹巴巴道,“你——”

他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,她拼力往書架上貼,至此退無可退。

“你怕我。”這一句說來,很是篤定。

若今日不曾見得岳長風的行徑,或許她仍舊懵懂,自欺欺人將那夜遭逢全推到那味毒上去。她原本釋然,但此刻心底卻浮上莫名的情緒。難以名狀。

他說,她怕他。她不好反駁,她總是學不會在認真的時刻撒謊。

謊言太難,她沒有圓謊的本事。

她是怕他,在今日。

“別枝,我岳長庚在此起誓,若你不願,我自此再不做那般的事。”暗藍書脊將他側臉映的清肅幹凈,他垂下的眼眸,透過天青布帛的縫隙,與她相遇。

她被他端肅的神情蠱惑,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。

禁錮著她手腕的力道消失,但壓迫感仍在。她接過他遞來的書,找了處舒適的地方細細的看。

棉桑端坐在書桌前,研著一方墨。窗扇半掩,無故的風就撩開齊整堆放的紙張,潔白紙張如鴿翅撲棱棱在房中舞動。

她腦海中閃過他方才的話,他話裏藏匿著巧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許。她想,她必定是不願的,她想起花離愁狹長冷峭的眼,鼻端繞上酸熱的疼,眼角有些涼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